你是我的牧羊人
迟到的生贺~
伊莱生日快乐!
"Jehovah is my herd,I must not send lack …”(耶和华是我的牧羊人,我必不致缺乏)
绘有暗紫纹路的狼面下,雇佣兵的薄唇微微开合,赞美诗的音节在舌尖滚了一圈才送出,偏又隔着一层金属更显含糊,一闪而过像是自言自语。
耳中捕捉到零碎的只言片语,伊莱抚摸怀中鸟儿的手顿了顿,疑惑地抬起了头:“奈布,你说什么呢?”
“没什么。”
掩在狼面下的平和唇线扯开温柔的弧度,奈布看着他的牧羊人,轻笑着摇了摇头。
伊莱倒也不深究,揉了揉鸱鸮油光水滑的羽毛,低沉的声音拖带着淡淡叹息,不经意间随着无边风月撩动奈布的心弦,无关内容的痛痒:“你和玛尔塔的伤都快好了,玛尔塔准备回到军队,那你呢?”
玛尔塔...…
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金发碧眼的军装女子,发烫的枪管贴近红唇,她吐出烟草味的气流,吹散袅袅青烟。
话说起来,要不是玛尔塔驾驶的飞机遇袭坠毁在这片山谷,他也不会遇见伊莱。
指腹无意识地蹭着下鄂,举目望去,漫山遍野的翠绿中点缀着一团团毛绒绒的雪白,棉花糖般蓬松柔软,像极了春季挂在天空的云朵。
“伤口未愈就急于归队,是她的作风。”
拖长的尾音染着苦涩,似赞许,又似惋惜。
玛尔塔是英国皇室培育出的真正的军人,他自愧不如。
“那你呢?"
伊莱又重复了一遍,绣着金丝的黑绸眼罩蒙住上脸,他却分明感受到目光灼灼。
情不自禁地想要看看他的眼罩之下。
可是羊群咩咩的唤声不绝于耳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,微风送来奶香的丰盈与水薄荷的沁凉,来自草木的清新酸涩附着沉稳的雪松味,仅用一点笑意便调和得连贯曼妙,是最令他心安的温柔。
“He enable me to lie down in the green grass ground,gets me to the water's edge which may go to bed……”(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,领我至可安歇的水边)
奈布不自觉地哼起赞美诗的旋律,如同在教堂里做礼拜的信徒,心无旁骛的虔诚。
尽管赞美诗只是在驻地附近的教堂于天明时响起,尽管他来英国之后才接触基督教,尽管他对圣经只是耳濡目染略通一二,尽管他根本不信仰耶和华。
伊莱沉默地盯着他,眼罩遮挡住紧张,仿佛在等待朱斯提提亚的审判。
拜托了,不要三声鸡鸣。
“玛尔塔有医生艾米莉照顾,而我的伤还没好。”
田园牧歌还是金戈铁马,隐逸山林还是征战沙场,注视着眼前黑缎长袍白绸兜帽的少年,他想他给出了最恰当的选项。
“He causes my soul to regain consciousness,guides me for own name to walk
righteousness road……”(他使我的灵魂苏醒,用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)
伊莱,我的牧羊人,希望你能引导我走义路。
从今往后,他的廓尔喀弯刀,再也不会向同胞挥舞。
他只是雇佣兵啊,狂傲不羁无拘无束,不像玛尔塔那样效忠皇室的正规兵,始终以服从命令为天职。
伊莱暗自舒了口气。
他放开鸱鸮,任由小家伙展翅飞翔。
奈布会留下来吧。
“艾米莉说了,玛尔塔明天就要动身,我们要去给她饯行。”
“嗯……”
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上了,不上不下咯吱作响,像冰冷的石子或腥咸的鱼骨,时刻提醒着玛尔塔的离去。
分别太快,快得让他猝不及防。
军队里唯一的朋友,一年多的相知相识,忽然间烟消云散。
奈布苦笑道:“玛尔塔……她这么坚决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明天……一起去吧。”
朝阳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第一抹微光,奶香萦绕在鼻尖,奈布缓缓睁开了双眼,深棕的瞳仁在丁格尔效应中成为了令人怦然心动的琥珀色。
今天要为玛尔塔饯行。
该起来了。
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,看见柜子上一碗绵羊奶。
是一个月的惯例了。
乳白的液体盛在黑陶碗中,凝结了薄薄一层微黄起皱的奶皮。
“早安,奈布。”
伊莱的声音温润,不疾不徐隔断所有躁动,夹杂着草叶上露水的湿润和新鲜羊奶的醇厚。
他站在他的床前,逆着光长身玉立,浅金色勾勒出柔和轮廓,如同伽百列的圣洁。
恍然间与他初次醒来时看见的身影重合。
除了……眼罩。
“早安,伊莱,你的眼罩呢?”
奈布早就想一窥伊莱真容,只是苦于没有借口,没想到伊莱今天主动卸下眼罩,他当然要仔细记住他的眉目。
伊莱在倾城日光里安然站着,奈布近乎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他的眼。
乍看时以为是黑色,定睛时才看清是绛紫。好像是最深沉的紫都积淀到了一起,被误认为是一块浓墨倒是很正常。
“取下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为了给玛尔塔饯行,为了庆祝你的留下,理由很多。”
这样啊……
那他也不戴狼面好了,就当是……彻底和过去告别吧。
伊莱侧身端起羊奶递给他,双眸迎着阳光流转出浅紫的星辉,“不过……我主要还是想满足你的愿望。”
凭着前雇佣兵的敏锐直觉接过陶碗,奈布一直痴痴地看着那抹靠光诞生的紫。
掺进了明亮的澄澈,析出紫玛瑙的精华,并不是能固定下来的普通色彩。
他的眼中有着奇异诡秘的艳丽和天成媚态。
是明亮之星,早晨之子,是堕落前的路西法。
他好像知道他隐居深山的原因了,不是他说的什么山中草地肥美适于牧羊、养了只预示不祥的猫头鹰遭到村人驱赶,或者便于陪着艾米莉采药制药。
“奈布?”
伊莱盯着陷入沉思的雇佣兵,疑惑地一声轻唤。
奈布回过神来,嘴角牵起微翘的弧度,认真地注视着伊莱:“谢谢。”
深邃的蓝仿佛一片汪洋,平静之下暗流汹涌,藏匿着漩涡摄人魂魄,似乎是某种犬科动物的眼,蓄势待发的攻击性,但此刻化开着淡淡笑意,便多了几许温柔。
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,伊莱忽然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,只留下一句“早点喝完去艾米莉那儿”,就如同落荒而逃一样,带着略略泛红的耳尖,头也不回地跑走了。
出了房门才记起来,奈布的眼睛,像狼。
奈布喝了一口羊奶,望着伊莱匆匆离去的背影,扯出意味不明的笑。
那些村人啊,是不是害怕被伊莱的眸子蛊惑,遭到乌利尔的刑罚呢?
“艾米莉。”
伊莱微屈指骨,有节奏地叩响木门,温和地唤着屋主人的名字。
“直接进来就好。”
艾米莉的声香自门内传出,沙沙的,闷闷的,带着淡淡疲倦的,仿佛一夜未眠。
伊菜和奈布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,以艾米莉的细腻谨慎,她可能不锁门啊。
低空飞行的鸱鸮落在伊莱肩上,吱呀一声,他们推门而入。
阳光洒在要雪白羊绒毯,金色的尘埃飘浮在半空,身着暗绿长裙的少女却蜷缩在角落的阴影,清丽的面庞深埋在双膝之间,委委屈屈惹人心疼。
伊莱大步向前,撩开她散下的长发,皱眉道:“你怎么了?"
艾米莉仰起脸,微肿的唇如最娇柔的玫瑰花瓣,白皙肌肤上的红痕在披拂的棕红发丝中若隐若现。
她动了动嘴,没有说话。
“玛尔塔呢?”
奈布环视一圈,空气中残留着被纸细细卷起的干燥烟叶的味道,草药香和美食调下遮掩着淡不可闻的甜腥,挂在椅背的棕粉骑士裙不见了,桌上的玻璃杯底凝固着薄薄一层羊奶,一只白瓷餐盘上散落着糕点的碎屑。
“天没亮就走了。”
艾米莉将长发理到耳后,声音轻若蚊嘤。
卧室的房门半掩,透过一罅缝隙伊莱看见了凌乱的被褥,几点溅落的猩红点缀在洁白丝绸,湿漉漉的海盐味和甜蜜的浆果色交错成欢愉,被蹂躏的玫瑰盛开在最后一夜。
移开视线,他从衣架上取下一方淡绿披肩,熟练地抖开后披到了艾米莉身上。
“有点冷吧,来,我给你围上。”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触即分。
“谢谢。”
艾米莉伸手裹紧披肩,露出了一个清浅得近乎于惨淡的笑容。
“那玛尔塔留下了什么话吗?”
玛尔塔居然没有见他们就走掉了。
奈布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,很不舒服的感觉。
“她说……她不喜欢离别的氛围,让你们不要想她。要是战争结束了她还能回来,她会回来的,”艾米莉看向奈布,阳光照耀下,钴蓝的瞳仁中是捉摸不透的神采,“至于你嘛,玛尔塔说在坠机之前你就有心退伍,这一个月以来她五次三番跟你提到归队,可你都以不同的理由拒绝了,她会告诉上级你失踪了。”
“哦。”
奈布无意识地点了点头,脑中充斥着他与玛尔塔的曾经。
训练场上奔跑的矫健,明黄军装勾勒的优美线条,阳光般的笑靥,瞄准射击的专注神态,手中夹着的烟上留有娇红唇印,当间谍时她穿着黑丝绒晚礼服路过他身边,摇曳生姿。
她说,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。
她说,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空军。
“要吃早饭吗?”
艾米莉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了他的回忆。
“不了。”
雕花银壶中沏着加了羊奶的红茶,小小的餐具柜中放着火腿和羊排,尖角吐司、白蛋糕、三明治堆在盘中,各种蜜饯和水果飘着异香,连鸱鸮都有属于自己的鲜鱼。
有些原来就摆在桌上,有些看起来是艾米莉和伊莱在刚才他发呆时送上去的。
敌意不知从何而起,他和玛尔塔一年的战友情谊,还抵不上艾米莉和她一个月的相处吗?
以至于,连离开时的话语,都需要艾米莉转告。
“In front of my enemy,you decorate the banquet for me……”(在我敌人面前,你为我摆设宴席)
想什么呢……
“本来是为了给玛尔塔饯行准备的,那她走了,也就没有吃的必要了吧。”
带刺的话语脱口而出。
奈布皱起了眉,强迫自己甩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。
“那我们先走了。”
扯了扯奈布的衣袖,伊莱召回鸱鸮,对艾米莉抱歉地笑了笑,挥了挥手以示再见,便拉着奈布出了小屋。
“好啦,我会为玛尔塔祈福的,你别生气了。”
伊莱放软了口气劝他,树叶筛下的光斑落在绛紫色,如同破碎的星华闪烁。
“人各有志嘛,她提前离开,大概也是不愿意影响你的决定。”
奈布闷闷地嗯了一声。
一路上伊莱说了很多, 但奈布一句未听。
玛尔塔,愿上帝保佑你。
阿门。
褪下长靴解开披肩,小巧的玉足踩上沾着血污的床单,一步一生莲。
玛尔塔留下的RONSON打火机在指尖转了一周,燃起火舌舔舐着干燥烟叶,轻微的爆破声在昏暗暧昧的空气中消失殆尽。
呛人的青雾缭绕升腾,习惯了草药清香的鼻腔第一次接触到这么辛辣的烟味,艾米莉猛烈地咳嗽起来,生理盐水从钴蓝的眸中沁出,在淡粉的香腮上蜿蜒出淡淡泪痕。
之前玛尔塔都会开了门窗,满屋都是流动的烟,微风吹散了所有的青色。
艾米莉狠狠吸了一口烟气,想像她一样潇洒地吞云吐雾,红唇间呼出小小的烟圈。
但她失败得理所当然。
她永远不可能是她。
“和我走吧,我需要你,”温热的气流喷洒在后颈,她附在她耳后低喃,“那些受伤的人也需要你这样悬壶济世的医生。”
“到了军队,我们很有可能不被分在一起,但为了救死扶伤,我想你不会介意的。”她拖着剧烈运动后的缠绵尾音,用情人间的脉脉私语说着一本正经的残酷。
她拿开衔在口中的烟,用裂了一道缝的指甲弹了弹,几点忽明忽灭的火星落在地毯,漂亮的白羊绒被烫出斑驳破洞。
无所谓了。
毕竟这可不是曾经烧在粮仓和草场的大火。
她冷笑着抹净泪渍,眼尾的湿红是醉酒后的微醺,路灯下映衬着薄雪的暗粉。
伊莱可以为罪人祈祷,但她忘不了曾经。
不过是因为年幼时无父无母,同龄的孩子便在村长儿子的带领下对她随意谩骂,伊莱挡在她的面前,那些孩子的拳脚就落在伊莱的肩背。
闷响声声,他披着光将她罩在身下。
她的心在熊熊烈火中挣扎着翻滚着反抗着,直至——化为灰烬。
后来呢?
她坐在岸边低头浅笑。
一潭浊水中沉浮着村长儿子的尸体,肿胀的皮肤腐烂成青灰。
他们逃走了。
躲在深山中相拥取暖。
她不知道伊莱有没有看见她的行径。
但从那以后,伊莱戴上了眼罩。
她很惊讶今天伊莱摘下了眼罩。
也许是因为奈布?
算了,这与她无关。
火光下村人们的脸狰狞扭曲,成为她夜里惊醒的梦魇;伊莱一连数日的高烧不退,让她埋下了复仇的种子。
她害怕重要的人离开。
她是提希丰,又怎会原谅。
她呼出烟草味的气流,任由青雾弯弯曲曲上升到屋顶,消失无踪。
呐,玛尔塔,你,还会回来吗?你,还能回来吗?
羊群如同被扯开的棉絮或者松软的雪团,纷纷扬扬散落在山谷间,鸱鸮翅膀带起的微风掠过婆娑叶片,空气中奶香四溢,掺进水汽的草木芬芳柔软到不可思议。
奈布坐在山坡的树荫下,眯着眼俯瞰弯弯曲曲的溪流。
身边的伊莱跪在绿草之上,双手交叉置于胸前,低声为玛尔塔祷告。
“我们在天上的父,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……”
玛尔塔不信基督,上帝真的会保佑她吗?
阳光从叶尖流落脸庞,伊莱精致的侧颜镀着浅金,绵长的祷文化作音符消释在半空,救世主般纯净和虔诚。
“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,如同行在天上……”
玛尔塔……愿她安好。
原谅他的自私懦弱,原谅他的不服命令,原谅他作了逃兵。
他只是……再也不想,听见战场上妇孺凄凉的哭喊,再也不想,在灵魂深处烙上战争的伤疤。
血肉横飞和枪林弹雨在记忆中逐渐淡去,模糊成薄雾遮盖了不堪的过往。
现在只剩阳光亲吻着他的脆弱。
“不叫我们遇见试探,救我们脱离凶恶 ……直到永远,阿门。”
伊莱的眼神坚定而温柔。
他的身形成了金色暖阳里虚幻的剪影。
刹那恍惚。
有声音在心底响起:“会的,因为,神爱世人。”
“I also needs to live in Jehovah's palace,until forever.”(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,直到永远)
他挽起他的手,吟诵出一直在舌尖打转的话语。
我不信耶和华,你是基督徒,而我是爱上基督徒的无教派人士。
可我喜欢你,我的信仰,是你。
汝之所爱,即我所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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